史航与止庵对谈现场 主办方供图
半个世纪内共创作八十余本侦探小说,她笔下的大侦探波洛和马普尔小姐都是侦探界的名人,人气丝毫不输夏洛克·福尔摩斯。即便你没读过《罗杰疑案》和《无人生还》,你也一定听说过脍炙人口的《东方快车谋杀案》和《尼罗河上的惨案》。没人能撼动她侦探小说女王的地位,阿加莎·克里斯蒂当之无愧。
我们熟悉她在侦探小说中的精心布局,却很难有机会一睹她的真实生活。近日由新星出版社午夜文库引进出版的《阿加莎·克里斯蒂自传》为我们得以认识这位传奇作家提供了一个良机。“不管怎么说,我就是一个在一九一二年穿着彼得潘小圆翻领的前卫女孩”,“今天的我,和那个一头浅黄色香肠式发卷、面容严肃的小女孩是同一个人”。
作为一个女性,一个作家,一个旅行爱好者,一个英国人,阿加莎·克里斯蒂的一生是否也像她笔下的人物那般充满传奇故事?7月7日晚,在《阿加莎·克里斯蒂自传》新书分享会“一起在暴风雪山庄读阿加莎”上,知名学者作家止庵、编剧史航两位老师应邀分享他们心中的阿加莎·克里斯蒂,以及阿婆笔下的那些令人痴迷的侦探故事。听了他们的对谈,我们发现,还真不是什么人都能写侦探小说,只有那些有秩序感和安全感的人才能写出平静生活中的涟漪。
史航:我们今天谈的不是阿加莎自己写的任何一部小说,而是她写她自己的生活。其实你们看这自传虽然是时间的艺术,但它更有一个空间的,已然不可侵犯的秩序。就像书中阿加莎妈妈教导的“在用人的午餐时间内决不能闯进厨房”。为什么?因为厨房是仆人的领地,是他们休息的地方,“他们有自己的习惯,不要打扰他们”。如果仆人们正在进餐,主人进去,按照他们家的规矩,仆人是可以不必站起来的。因为那是他们的主场,他们的领地。
所以阿加莎母亲也说,“永远不要对仆人说无理的话,对待仆人必须尽可能地礼貌”,因为仆人是“不能还嘴的,对于那些因所处地位的关系而无权对你无礼的人,你必须永远以礼相待”。这里面你就可以看到,它其实有空间、有秩序、有伦理、有底线。克里斯蒂就是在这样一个世界里头成长出的一个小女孩。
止庵:克里斯蒂其实还是一个老派的人,她还是相信其实背后有一个秩序,这个秩序使得我们相信这个世界上公平能够战争黑暗,善能够战胜恶。克里斯蒂在这本自传偏后的部分讲了一个理由,就是她为什么要写推理小说。这个理由其实特别简单,就是她还相信这个世界上分好人和坏人,要惩恶扬善,并且推理小说是一种能够体现正义的东西。所以克里斯蒂写推理小说其实是有这么一个信念,就是甭管什么原因,最后这个罪犯都是要被抓到。
这就是推理小说,它能够使我们建立这么一点信心,给我们这么一个信念,坏人他虽然挺牛,但将来他有被抓的那一天。这个信念其实很重要,尤其到了推理小说比较盛行的时候,好多作家已经放弃这个东西了。因为大家一看这世界不是那么回事,基本上都是警察被冤屈,坏人当道。但是这世界还真有这么一波人相信这个事,特别是有更多的读者相信这个事。这也是为什么大家愿意一本一本接着读这个书,就是暗地里给自己提一个醒,这世界还行,咱们还能继续活下去。
有安全感的人才有可能写下平静生活中的涟漪
史航:克里斯蒂80多部小说中,虽然我们锁定的只有被害人和凶手,但实际上有好多误入镜头的人,也就是我们在克里斯蒂自传里头看到的众生。像是过路的人,奇怪的、神色仓惶的流浪汉,或者郁郁寡欢的人,她会写到很多这样的人。克里斯蒂她小时候跟家人在一起一定特别有安全感,因为只有极度安全感的一群人才能写推理小说。如果本身就是一个难民营,一条命不当一条命来算,就没法写。
换句话说,推理小说是在一个仪式中间产生的平静生活的涟漪。克里斯蒂在写这些人的时候让你感觉到就是她那个时代。所以秩序是件特别重要的事情,克里斯蒂自己也说,在她们那个时候,你不能对谁说你不适合生存。就算对一个谋杀者,你也不能说你不适合生存。
所以我觉得她是一路苦笑着坚持写作的。她本来想写的是一些妄想,一些好玩的事。可后来发现这个世界上真有成群结队的凶手。所以到最后她开始有倦意,因为这个世界已经让她越来越失望。她在1975年写了最后一部小说《帷幕》,1976年她就死了。
这个事情也好像跟陆续谢幕一样,演员先谢幕,然后她自己作为导演后谢幕。所以这本自传我觉得它诉说了一个时代,像拉洋片一样这么看过来。就算你推脱说看腻了,或者一开始就格格不入,可你还是能看到一个认真的、俏皮的、很有幽默感的女人的生活,和她看到的那个世界。
止庵:克里斯蒂小说里面的时代背景不是很鲜明,就像她里边的波洛侦探好像不长岁数,老是生活在一个时代,就是在二战以前的那个时代。克里斯蒂主要的人生经验也是在那段时间,两次世界大战之间,那个时代跟二战之后不太一样。那个年代的人对这个世界是抱有信心的,或者说她希望那个年代是那个样子:大家都是遵从一个道理,盗亦有道,坏人也遵从这个道理。假如你真的指认出是我了,那我就认。
所以,你看马普尔小姐,一个乡村的老太太,手无缚鸡之力,她怎么就能破案呢?波洛侦探也不是能干多少事的人,是个退休的上校。这帮人不凭力量破案,都是凭智慧破案,分析到谁,就是谁。坏人们甚至连反抗都不反抗。大家都生活在好的秩序里边是所有人的愿望。在这秩序里边,好人应该有好报,坏人应该有恶报。这么一个秩序里边的所有人都有安全感。
没有英雄的姿态而是始终在场的普通人
史航:这也是阿加莎·克里斯蒂和柯南·道尔不一样的地方。夏洛克·福尔摩斯精通英式格斗术、棍棒术,他有时候还得跟人打一架,华生也是要卖力气的。但是马普尔小姐和波洛就不会。福尔摩斯一般是出了事他才去,而波洛是没出事就跟罪犯在一块,所以这俩是不一样的。
《无人生还》(1939) “写这个故事真让我入迷,10个人都死得很真实,读者也不容易找到凶犯,写书前我作了很多安排,很高兴我终于写出来了。”
柯南·道尔先是把这个世界写出处处藏着危机,惊悚的一面。但是波洛告诉大家,真正惊悚的其实是人的内心。就像《尼罗河上的惨案》电影里,最后波洛说,“女人最大的心愿就是让人家爱”。这种话福尔摩斯是不会说的,他分析不到。但是波洛,这个比利时人就比英国人好点,他说了。因为对于福尔摩斯最多是那个人挺牛,在智商上碾压我,但他从来没想过理解。但波洛是想理解的。
所以我们看克里斯蒂的传记和她写的人物,我们不能说哪些人物在我们面前栩栩如生,但我们可以相信,他们在被克里斯蒂写下的那一刻是栩栩如生的。那一切对她是很重要的,我们就算不能走得像克里斯蒂跟他们那么近,但我们站在房间门口往里看的时候,我们愿意滞留,哪怕只是听听他们聊聊天。
止庵:其实福尔摩斯跟波洛比,他是我们生活中的英雄。他不是一个普通人,他是一个非常古怪的人,他的整个举动有时连华生都不能容忍,老在那蔑视所有人,始终是英雄的姿态。
可是克里斯蒂的小说不是这样。克里斯蒂小说里的波洛和马普尔小姐都是普通人中的一员,普通到罪犯每次犯案都不知道他在场。要知道他们在的话,人家就不做这个案子了,因为知道这会有高手。所以人家不知道,就以为是个普通游客。
波洛是一个喜欢周游世界的人,其实这个周游世界的经历就是克里斯蒂自己,她是一个喜欢旅行的人。包括《东方列车谋杀案》,实际上也是她在不断地坐东方列车。所以严格说她的经历在很大程度上被转化成波洛的经历。
克里斯蒂实际上像我们每个人一样,并不是多么非凡的人。但是她遇见了一个非凡的年代,经历了两次世界大战,她看着这个世界一步一步不行了。我特别喜欢的就是她一直是普通人的姿态。实际上她其实已经不是一个普通人了,人家都知道她是作家,但她确实不拿自己当作家对待,因为她知道世界上有很多比她地位高得多的作家。
但就是这样一个人,她有一种嫉恶如仇的东西,就是不能容忍这个世界上有一个人出于什么卑劣的心理,一般来说是谋财害命,然后让人得逞,这是她不能允许的事。她就是我们生活中普通的一个人,但是这个人拥有超人的智慧,特别是很仔细的观察,还有运转合理的头脑,这样她就可以把这个案件破了。
克里斯蒂写这个自传,回顾她自己的往事,就好像一个侦探一样来看她过去的生活。她特别细致,包括她小时候记事,怎么走上写作的道路,类似这样很多很细的事情她全记得住。说明这个人很仔细地活了一辈子。其实一个人怎么样看自己的生活,这个眼光就相当于一个侦探怎么去看一个案件的蛛丝马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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